文：宋孝先

　　多年前，有一次我在每日例行讀報時，有一個很醒目的專欄「打擊魔鬼」篇，介紹當時板橋地檢署檢察官鍾X盛卓越的事跡。鍾X盛，好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住我目光的焦點，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話，那麼應該是我多年失聯的舊識。好奇心驅使，我繼續往內文讀下去，內容對鍾檢察官如何化身成為一個正義的守護神？如何成為令魔鬼聞風喪膽的剋星？多所著墨。讀著！讀著！一幕幕的往事，隨著內文的敘述，也從深沉的記憶中，一一浮現。
　　1960年才走過暑假，在新學年開始的那一天，我們學校高、初中部湧進了數百名的新生。其中有一位個子小小的，但是臉上充滿了笑容，走到那也都笑聲不斷的新生，他最大的特色，除了開朗的性格外，一身的穿著，上起學校規定的童軍草帽，兩邊的帽沿被他捲成像西部片裡的牛仔，漿燙筆挺的白上衣，和褲襠不及一卡的黃卡嘰短褲，走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保證有百分百的回頭率。那種拉風的程度，絕對不像是從六龜荖濃溪畔來的鄉巴佬，不管是往那兒一站，兩個手掌插進腰帶，把褲子壓的低低的，那個年代這個「屌」樣子，就叫神氣。可是這個神氣，卻是見不得學校裡的軍訓教官，只要軍訓教官叩！叩！的皮鞋聲，從遠處傳來，穿戴牛仔帽和吊襠褲的同學，就統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全躲的不見蹤影。
　　由於同是開朗的個性，很快的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也拉開一系列年少輕狂的日子。「混」的第一步，就是先學會吞雲吐霧，下課的十分鐘，一掛掛的狐群狗黨都進入校園四週的香蕉園裡，東一堆、西一堆的圍成一圈圈，有煙的人會從口袋裡掏出當時最時髦的「新樂園」香煙，點上一根，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的輪流抽著，如果你一口都不抽的話，就很難和大家混在一起。加入「煙槍」集團後，大家就成了同甘共苦的哥兒們，仗著人多勢眾，膽子也就變大了，有看不順眼或有了什麼事不合作的人，必然是飽以老拳。尤其是不同掛的人，更是常常約在香蕉園裡比個高下，有時候輸的一方，為了尋求外援，便和外面的街頭小混混結合在一起。鬥毆成了家常便飯，地盤活動，放學後也可以看到我們這些學生的身影，流氓混不上，卻是道道地地的小太保。
　　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年，稍有覺悟，便想脫離這個環境，當年同甘共苦，吃香喝辣，如果還是不走出這個泥淖，哥兒們的事如何能置身事外？筆者因著生涯規劃進了空幼，揮一揮衣袖，告別了年少輕狂的日子，在人生的旅途上，重新整裝出發，開始了執干戈以衛社稷的軍人生涯。初時，在南台灣的某一軍事基地受入伍訓練，有一天在營區的某一角落，我們竟不期而遇，我們互指著對方，驚訝的大叫對方的名字。原來他也進了空軍士官班，我們同在一個基地受軍事訓練，因為班別不同，所以沒多久，我們再度分手。
　　分手後，聽說他士官班結訓後，分發南部某空軍飛行基地，擔任維護飛機工作的機工長，我們也從此失聯了三十年，這次報上的訊息，讓我們重新取得聯繫。後來我從服務35年的軍中退伍後，因著都住台北的關係，我們也互有往來，聊起歷歷往事，對曾經年少輕狂的日子，都不覺莞爾。
　　話說天生開朗活潑的他，很快的就成為基地裡很活躍的人物，最膾炙人口的，是他與一些志同道合喜歡音樂的士官，組成了一個樂團，他是吉他手，而且他渾厚低沉的歌喉，唱起西洋歌曲更是韻味十足。這個樂團，初時在基地裡表演，所有的舞會都少不了他們，漸漸地在當地也活躍起來，當然多少有一點外快。因為在基層工作，加上工作性質的關係，他仍然不脫當年略帶的江湖習性，除了吃吃喝喝，更練就了一身好牌技，在隊上漸漸的就有了一個「爛兵」的渾號，所有的飛行員和長官都叫慣了他爛兵，幾不知他的本名為何了。
　　他在擔任維護飛機工作的機工長時，還曾經留下一些足以回味一輩子的趣事。如今茶餘飯後，聽他擺起龍門，在笑聲的後面，也可以聞到幾許淚水。飛行作戰部隊，最常見的任務便是擔任跑道頭的警戒。因為飛機的起落與風向有著絕對的關係，風向變了跑道頭警戒的飛機和人員也就要隨著風向調整。飛行員就會滑著飛機到跑道的另一頭，維護飛機的機工長，就帶著所有的裝備，搭乘車輛轉換警戒室。而他卻異想天開，也是好奇心驅使，所以帶著裝備爬上機翼；心想地面滑行飛機速度有限，趴在機翼上跟飛機到另外一頭，又快又刺激。殊不知，機翼光滑沒有著力點，飛機順著跑道滑到另一端，要轉入滑行道前，飛機總要先減速。就在此時，當了十年空軍的他，雖然不會飛行，但是在飛行員睬下煞車的那一刻，他卻嘗到了當空中飛人的滋味，從光滑沒有著力點的機翼上飛出去，還是趴著的姿勢摔在跑道上，差一點把他俊秀的臉龐，在跑道上擦成白板。這個糗事，讓他終生不得忘。
　　後來，隊上長官鼓勵他去考軍官班，要他從士官轉任軍官。不過他拒絕了長官的好意，這回他真的想脫胎換骨了。他利用晚上的時間去讀夜間部，憑他聰明的資穎，不但很快取得了高中的學歷，退伍後也一舉考取了臺大法律系，四年後更是一鳴驚人，同時考取律師和司法官的資格。他選擇了當正義守護神的檢察官，從此當年那個戴著牛仔草帽，穿著褲襠不及一卡黃卡嘰短褲的鍾X盛，開始了打擊魔鬼的生涯。
　　一回，因工作的關係他去到國際機場，正好遇見一些當年隊上的飛行員，現在已轉業為航空公司的機師。那些機師早已忘了他叫什麼名字，打招呼時直呼他：「嗨！爛兵，好久不見，退伍後在那高就啊？」鍾X盛退伍後，生活的轉變也非三言兩語可以說的清楚。於是遞上了名片，這些當年的飛行教官，看看名片上的「抬頭」，又是臺大法律系畢業，又是地檢署的檢察官，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小小聲的告訴他：「喂！爛兵，話可以亂講，名片可是不能亂印的喔！」這些過去的老友們，如果不是保有聯繫，那裡會知道當年那個「爛兵」，早已經是脫胎換骨，化身為正義的守護神囉！
　　十多年前，他轉換跑道從事當年同時考取的律師業，由於他專精卓越的法理學識和多年庭上攻防的實務經驗，很快的在律師這個行業崛起。當下是國內極負盛名的大律師，每每在鏡頭前，看到他滔滔雄辯的風采，誰又能看透鳳凰浴火之前的身影？
2007年8月16日     登於青年日報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