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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凌傑

　　年長我十四歲的大哥要結婚了，結婚在小村是件大事，從前兩天開始，家裡就熱鬧非凡，有很多鄰舍來幫忙張羅家裡請客的大小雜事，殺豬宰雞做糍巴（即麻薯）什麼的。我們很多住在北部的親戚，包括阿嬤及姐公、姐婆（客語外公、外婆之稱）、叔父叔母、舅父舅母、堂表兄弟姊妹等都來了，家裡擠滿了人。一組吹嗩吶等樂器的師傅也提早坐鎮在我們家的禾埕，時不時就吹奏一下迎親的曲調，雖然我被吵得夜裡都沒怎麼好睡，卻高興得很。
　　大哥將要娶進門的新娘子，是同村的美女，只大我十歲。我跟她小我一兩歲的妹妹貴金有時會在一起辦家家酒，但跟這位將成為我大嫂的大姊姊並不很親近，大哥與她算是自由「亂愛」的（戀愛，小孩子聽起來以為是「亂愛」），但我太年少，不太去關心這種屬於「大人」的事，他們何時開始「拍拖」的，我都不知道，在鄉下，這種事本來就比較神秘。只記得有一次，我去田裡尾隨著割稻工人後頭拾稻穗，有一個工人就指著也在田裡做工的那位大姊姊，說她就要做我的大嫂了，我當時還愣愣的，有聽沒懂呢。
大哥果然要把那位漂亮的大姊姊娶進門了。
　　迎親這天，阿叔及大哥都穿上「西皮路」（日語西裝之意），其他家人也都穿上最好的衣服。我穿著一件有點舊的連衣裙，已經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但舅母覺得不太好，就把小表姊身上穿的一件漂亮新毛線衣脫下來，給我套在洋裝外頭，小表姊倒沒有現出不高興的樣子。我沒有鞋子穿，總不能又穿表姊的鞋子，就只能趿著一雙木屐了。
　　大嫂家離我們家不遠，走路幾分鐘就到了，但大哥還是用一頂花轎去把大嫂迎娶過來。轎子抵達時，大人要我捧著茶盤，上面放著什麼我不記得了，去轎門口把大嫂請出來，然後就由媒婆用一個米篩子擋在新娘子頭上，說是不要見天公，接著由大哥牽新娘進客廳拜堂。而我方才去請新娘子出轎時，新娘子就在茶盤上放了一個紅包，大人說那個紅包是要送給我的，哇！太棒了，只是這樣一個動作，就得了個紅包，真是太好「賺」了。還不只這樣呢，這一天裡，大人又好幾次叫我端水端東西進新房給新娘子用，結果每次出來又都賺了個紅包，天下怎麼有這麼美好的事？我不記得總共拿了多少個紅包，只覺這天我真是賺翻了，一整天都為此興奮不已。不過，後來那些紅包又都給大人收回去了，害我空歡喜一場。
　　大哥大嫂拜過堂後，就在禾埕拍結婚照。接著要拍全家福照，這時發現二哥不見了，大家幫著東找西找，就是看不到二哥。阿叔就說不用等了，就開始安排拍照的位置。前排放了四張藤椅，新郎新娘坐中間，阿嬤及姐婆分坐兩邊，姐公阿叔阿嬸大姊三哥站在後面一排，我因為個子太小，大人就把我安排站在大哥與大嫂前頭中間，因為趿著木屐自覺不太好看，還有點兒不自在呢。就這樣子，直到拍照師傅按下快門，都沒看到二哥的人影子，後來據二哥自己說，他當時是躲到田園看小說去了。
　　中午，我們在禾埕擺了很多桌的酒菜請客，嗩吶聲整天吹奏不停。晚上還有喝新娘茶的節目，新娘一次次端著甜茶出來，請公公婆婆小叔小姑及親戚朋友喝甜茶，屋裡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每位喝到新娘茶的人要儘量講些四句聯的吉祥話，也有逗新娘或作弄新娘的俏皮話，新娘出來收茶杯時，就要在空茶杯裡放個紅包給新娘子，這回可就輪到新娘子「賺」飽了。喝完新娘茶開始鬧洞房，嘻嘻哈哈鬧了好一陣子，大家才甘心離去。
　　大哥結婚這天，可說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婚禮了。順便提一下，那張全家福照洗出來後，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包括新郎新娘都沒有人「偷笑」。那天其實大家都很高興，但鄉下人保守，又很少照相，只有像結婚這種大場面才會安排照相，所以照相時大家都不敢「隨便」，更不敢笑，都擺出很正經的表情，看了覺得好好笑。

（原載明道雜誌94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