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我站在屋後廚房門口,看到阿雄的阿母,還有阿粉的大姊,正帶著阿雄和阿粉向店仔頭走去,阿雄和阿粉都穿得比平常好看一點,但他們看起來都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
「阿佳,妳不是也要入學了嗎?怎麼還待在厝內?」阿粉的大姊阿香問我。
「我阿母還沒閒啦。」我答。
看到阿雄阿粉都要去入學了,我也著急起來,為什麼家裡沒有大人帶我去入學?
阿嬸正在禾埕上剁豬菜。我把嘴巴湊到她的耳朵邊大聲問:「嬸,幾時帶我去入學?阿雄、阿粉他們都去了。」
「妳不用愁,等一下妳大姊會從田裡轉來帶妳去入學啦。」阿嬸說。
幾天前,我就聽到大人說我今年可以入小學了(那時鄉下沒有幼稚園),我很期待早點到學校去,我七歲了(照民間的算法是八歲了),看到二哥三哥他們每天都共騎著一輛腳踏車去鎮上讀書(二哥念高中,三哥念初中),我好嚮往哦,我也要跟他們一樣讀書識字,這幾天我就一直問阿嬸上學的事。
終於等到阿姊從田裡回來了,她是一早就被阿叔叫去田裡幫忙做田事,阿嬸有吩咐她做一陣後,回來帶我去入學,阿嬸耳朵重又不識字,不方便帶我去。
我高高興興的跟著阿姊到學校去,辦好了入學手續。我一點都不怕,不像有些小朋友看到媽媽或姊姊走了就哭起來,上學多好玩啊。
我們開始學念ㄅㄆㄇ,學一二三。小學國語的第一課是「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讀書。」晚飯後,在客廳,一時興起,忘了阿叔在一旁,我大聲的念著「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讀書。……..」就像在學校老師教我們的一樣。
「讀按大聲做麥該?」阿叔說,不像是罵人,不過我還是趕快把聲音壓小了許多。
我們也開始學寫字。我總是把3寫倒過來,像一隻鳥在飛;寫8就用兩個圓圈圈上下疊起來,我如果一筆寫出來,它們總會倒下來,變成歪歪斜斜的兩個圈圈,老師總是在那兩個數字上用紅筆劃上XX,在旁邊寫出正確的寫法,並罰我回家後要寫十遍。寫多了後,我便可以寫得很好看了。
上學真好玩。除了讀書寫字,老師又教我們唱歌畫圖。每天朝會前,教室的擴音機就會傳來一首「十大衛生信條」歌:「衛生第一條,洗手記得牢,飯前大小便後,一定要洗淨。衛生第二條……..」我們就跟著唱,每天都唱得很高興。除了愛畫畫外,我也好愛唱歌,還曾獲得全校歌唱比賽冠軍哩。
我們把小鋁杯整齊的一個個掛在教室後頭,喝水要用自己的杯子喝才叫衛生。我們也定期點砂眼藥膏(後來聽大人說那都是美援物資),你幫我點,我幫你點。女生還常被老師集中起來「毒」頭蝨,在頭髮間灑點藥粉,然後用布巾包起來。男生都是剔光頭,不會藏蝨子,所以不用「毒」頭蝨。
我也喜歡運動課,大概常在田野奔跑的關係,我個子不高卻很會跑,老師送給我一個「小包車」的別號,意謂我跑得跟小包車(轎車)一樣快。小學運動會的賽跑比賽我常得冠軍,此後也參加過鎮運、縣運,讀高中時,我還得過一萬公尺馬拉松比賽女生組的冠軍呢。
在小學教過我們的老師多半相當慈愛,那時沒有自動削鉛筆機,很多學童連自備小刀片的能力都沒有,孩子也不擅使刀,老師就幫我們削鉛筆,至今我仍記得我們排隊等老師幫我們削鉛筆的情景。不過也有幾個老師很凶,很會打罵學生。教我們算數的張教導就很嚴格,常用棍子打我們的小腿肚子,說是賞金條,有個叫彭松光的男生,常常棍子還沒有落下,他就跳了起來,看他一直跳一直跳那滑稽的樣子,全班同學,不管有沒有挨打,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連老師也又生氣又好笑。張教導雖然很凶,不過他是在我們成績退步時才會賞我們金條,我的算數本來不太好,吃怕了金條後,加緊用功,算數進步神速,張教導賞罰分明,每當我考第一名時,都會在講台上公開表揚我,我大概是屬於「欠揍」型的那種學生吧。
小學畢業了,我順利考上鎮上的初中(那時也很流行惡補,但我們的導師巫英義卻長期義務輔導我們,我特別感念他)。接著念高中,畢業時獲得縣長獎,又幸運考上大學。能這麼順利讀下來,我要特別感謝阿叔阿嬸及哥哥姊姊們,因為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是他們合力墾拓,創建了一個安定的家,讓我坐享其成,雖然在成長過程中,我也盡了一點農家子弟的心力,但較之我的家人所吃的苦,我的付出就太微不足道了。另方面也拜社會重男輕女的風氣漸淡之賜(大我十一歲的大姊與二哥相差一歲,同年小學畢業,成績同樣優異,老師去家裡遊說阿叔,讓他們一起考初中,結果阿叔只准二哥升學,大姊從此失學),又因後來家裡改種香蕉,我們的家境大有改善,在這種境況下,加上自己的努力,終於能繼續念到大學,在民國五○年代,一個農家女孩能讀到大學畢業,算是很大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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