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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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 不 完 的 樂 趣



  從小就有撿拾「廢棄物」的習慣,這些物品包括稻穗、黃豆、破銅爛鐵,及其他可以「變錢」的什物。
  由於物資短缺,家境不很寬裕,看別人家的小孩有好吃的好用的,自然也會想要積攢一點「私房錢」來花花,既然父母給得不多,只好「自力救濟」了。那年紀想靠做工賺錢不容易也沒機會(何況自家的農事就已做不完),便只能撿一些東西去換錢了。
撿破銅爛鐵沒有季節限制,只要有點空閒,便四處去撿(附近有個軍營,換防時那些阿兵哥常會丟棄一些東西,我們便會跑去「尋寶」),破玻璃、擠完的牙膏軟管、舊電線(撿回後先把外層膠皮燒掉再取裡頭的銅線,燃燒時有股難聞的氣味,原來就是近年環保單位常提到的「戴歐辛」有毒物質)、破布、鏽鐵釘、爛鍋子等,累積到一定數量後便送到舊貨商那裡稱斤論兩的賣,所得實在很有限,但三角五角都是錢,小時候一直樂此不疲。
  拾稻穗、撿黃豆則有季節性。南部一年有二期稻作一期雜糧,我們那一帶種的雜糧以黃豆為主。拾稻穗比較「賺」不到什麼錢,撿黃豆倒是每年可以為自己累積到約五十元的「財富」,所以我最愛撿黃豆了。這有兩種撿法,一是利用晨昏到採收後的田裡去撿遺落的豆串,回家後費些工夫把黃豆從豆莢中弄出來。另一種是在晒豆莢場子邊緣的壁縫中一粒粒尋找(那是打豆莢時彈出場外的,小孩子去撿主人通常不會攔阻),就這麼一點一點累積,「待價而沽」,通常可從大人口中獲知「情報」,何時價錢最好,再拿到專門收購雜糧的里長伯家去賣,黃豆算是我最大的「財源」了,這也就是農作物中我偏愛黃豆產季的關係。年紀漸長後,也漸遠離撿拾歲月。如今年過半百,居然又可重拾撿拾的樂趣。我住的社區,綠化做得不錯,公園中種了不少花樹,有油桐、艷紫荊、木棉、鳳凰、欖仁、橄欖樹等。油桐花潔白似雪,木棉、鳳凰及艷紫荊的花色從粉紅到紫紅各具艷采,每年看著它們花開花落,鋪滿了一地的落花更常令我想到李商隱的「落花」詩: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不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雖然還不致感性到要學黛玉葬花,但看到那些掉在樹下花朵還鮮麗可人的落花,我真的會忍不住撿它一些帶回家或養在花盅上,或直接鋪撒在自家庭院的花樹下以便化做春泥來護花,它們看似沒有生命了,但感覺它仍在盡最後的努力佈施其僅餘的美妍,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這些落花也是很值得珍惜的。每年春節時分,也是社區那幾株錫蘭橄欖果實成熟的時候,管委會並未刻意著人去採收這些橄欖,常任其掉了一地,兩年前我去撿了一些回家試著做淹漬橄欖,味道不錯,但太酸了,家人沒人捧場,想不到帶去辦公室,一些女同事竟搶著吃,讚為開胃聖品,便這樣,那些無人理會的橄欖也有了好的「歸宿」。至於欖仁樹,最近也成了我撿拾的對象,它的落葉據說煮來當飲料對滋肝很有用,我便隔幾天去撿來一些加點冰糖熬煮成欖仁茶,熱熱的喝,或冰鎮後涼涼的喝都很不錯。
  除此,我還喜歡撿樹苗,這也是從小就有的怪癖。我常會從外頭路邊或牆角撿幾株小樹苗如芒果苗、木瓜苗或龍眼苗,這些都是人家吃完果子隨手丟棄後自己長出來的幼苗,我看了就是喜歡,便拔回家種在屋宇邊,好像也沒種出什麼成果來,大概那時年少移植手法太拙劣吧。近年換了一個有庭院的房子,就又開始注意這些「孤兒」似的小樹苗了。在社區公園綠地上及牆角邊發現了幾株自發的樹苗,有一株木棉、三株橄欖及一株樟樹,它們遲早會被剪草機或除草劑剷除掉,我便把它們移植到後院一塊空地上,這塊空地雖然搞不清楚地主是誰,但它鐵定不會變成建地,因此它們一定能在那兒安身立命的。看到那株樟樹已長成一棵半人高阿娜多姿的美麗小樹,木棉、橄欖也發了新枝,內心真是欣慰不已。現在,我撿拾這些有的沒有的,已不再是想「換錢」,而是純為樂趣了,我會樂此不疲,就跟小時候一樣,想來這許是一種返老還童的心態吧。

(原載 88 年 9 月 5 日 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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