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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 當 的 滋 味



  「便當」一詞,有人認為這是日治時代遺留的外來語,要根除日本遺緒,應改稱為「飯盒」,我這裡仍沿用「便當」一詞,並無反對之意,只是覺得我從小就聽慣了這說法,多少具有「時代」意義,因此仍以「便當」稱之。
  我就讀的小學,就坐落在我住的小村子,上學慢慢逛過去不到十分鐘,若以跑百米的速度,大概三兩分鐘就到了(我很會跑,導師說我跑起來跟「小包車」一樣快)。離學校近上下學很方便,包準不會遲到,然而,我卻非常羨慕住在遠地的同學,此無他,我羨慕他們中午不必回家吃飯,他們都帶便當,我覺得能在學校與同學一起用餐,實在太好玩了,可我從來就沒有機會帶飯,除非去遠足,而遠足一學期也難得辦上一次,好無趣啊!
  終於,讓我把到可天天帶便當的機會了,我考上鎮上的初中了,離家六公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家吃午飯,太快樂了,終於可以帶便當與同學邊吃飯邊玩樂了。
  五十年代,物資還相當貧乏,我們的便當菜可說非常「青菜」,多數同學所帶的菜不是鹹魚乾、菜輔(蘿葡乾)就是豆豉、醬菜及一些青菜。我聽哥哥說,日治時代,生活拮據,他們的便當菜往往只是一顆紅紅的滷酸梅,置在白飯當中,日本老師看了還會讚揚說他們很「愛國」,因為那便當看來像日本國旗,聽起來有點啼笑皆非,但也道出那是一段多麼艱辛的歲月。早年家裡有養雞養鴨,荷包蛋常是我便當唯一的菜餚,天天一個荷包蛋,在那年頭,說吃怕了,會有罪惡感,但說幸福嗎? 也著實說不出那種言不由衷的話。總之,在那時期,若想有雞鴨魚肉這些大菜吃,凡走過那段歲月的人都曉得,只有在年節了,藉著敬天敬鬼神,託神明好兄弟之福才得打打牙祭了。
  也不知是好玩,還是真餓了,總是有不少同學,上課時趁老師寫黑板的時候,就彎下身子,躲在桌面下偷偷吃起便當來,差不多上午的課還沒上完,許多同學的便當就空了。我也偷吃過便當,不過不像其他同學那般離譜,只是偷扒幾口,否則得餓著肚子撐到晚上七、八點,也並不好受。分析同學會偷吃便當的原因,應是好玩與餓兼有之,那年頭除了一些鎮上有錢人家,一般人的經濟情況都不好,吃得簡單,豬油、醬油拌飯,就著一點菜便將就過去了,人體缺乏「油水」,也就是缺乏富有蛋白質的魚肉滋養,是比較容易餓的,何況是正在成長中的孩子,因此,餓了先吃再說,那些偷吃便當的孩子,通常也是鄉下孩子居多。相形之下,鎮上孩子就養尊處優多了,他們的便當都是家人或遣佣人於中午時分送到學校來的,他們不能享受偷吃便當的樂趣,但他們那熱騰騰香味誘人的豐盛菜餚也是挺令同學羨慕的。早年學校沒有蒸便當的設備,大家都吃冷便當,環境如此,習慣了,也就生冷不忌了。讀高中時,有一天發現學校實驗室有個熱鍋鑪,其間有些空隙可塞個便當盒,於是每天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搶先把便當塞到鍋鑪處溫著,從此我也三不五時有熱便當可吃了,雖然菜色依然很「菜」,但感覺味道好多了。
  直到高中畢業,我一直是便當族,小時候想吃便當的心態早就隨著年紀的增長改變了,便當吃久開始膩了,原以為學生當完便可與便當說拜拜,結果成了上班族後,我依然有好一段時日得與便當為伍。當然,還單身時,無處弄便當帶,便四處打牙祭,等成了家後,婆婆與我們同住,有陣子我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飯,後來搬家,離辦公室遠了,就又回復帶便當的歲月了。除了自己帶便當,兩個上學的孩子也要帶,為了方便,晚上就把便當準備好放冰箱冰著,時代進步了,無論學校或辦公室,都置有蒸便當的設備,大家不用再吃冷便當了。漸漸的,孩子上了大學,他們寧可吃自助餐、吃麥當勞,「不屑」再帶便當了,少做兩個便當,似乎輕鬆了些。去年,我從工作單位退休下來,以為從此不必再「數饅頭」了(我曾以便當當饅頭數著等退休的日子),誰知,先生換了一個工作崗位,中午吃飯不再那麼便給,也嚷著要帶有「媽媽味道」的便當了,我自己雖然不用再吃便當,但還是無法擺脫與便當的「糾葛」,未來的歲月,想來,仍得為先生「數饅頭」而忙一陣子。

(原載 89. 07. 25 青年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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