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勝奇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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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永遠的情人
病房的門推開了一道隙縫, 一束強光直射進來, 我本能地緊鎖眉頭。是護士例行性的查房嗎?我猛然地從硬梆梆的看護床上坐了起來,努力地睜開雙眼, 只見兩位護士,以專業術語快速地交談, 然後逕自離開, 頓時素白病房內, 又陷入了一片沉寂。我看了一下腕錶, 午夜十二點半,我又躺回那又窄又硬的看護床, 睡意卻全消, 彷彿睡意也被護士交接走了一樣。
今晚病房內的空調似乎有些冷。妳深鎖著眉頭側睡在素白的病床上, 蒼白的臉龐一如素縞的床單, 病床旁的點滴架, 吊著四瓶點滴, 一瓶生理食鹽水,三瓶化學藥劑, 一瓶紅色,妳稱它「小紅莓」,一瓶用鋁箔紙密密地包著, 妳稱它「銀色戰士」, 另一瓶無色透明液貼著骷髏頭的標籤,妳稱它「透明天使」。 四條的點滴線,順著床沿錯綜複雜地爬到妳的右肩胛骨下方, 透過一根細小的垂直針, 「小紅莓」、 「銀色戰士」與「透明天使」順勢地進入到妳的靜脈內, 流竄到妳全身血液、細胞裡, 此時妳必然感受到它們正在妳體內進行一場懲奸除惡的大戰爭, 然而它們也勢必會傷及無辜,於是乎!妳的形體漸行瘦弱,之後妳開始嘔吐,口腔潰濫,食不知味......等等。只是這些肉身的苦痛病對妳來講都不算什麼?因本妳早已習慣了自我承擔與忍受, 只是親愛的妳知道嗎?妳愈是這樣我愈是不捨啊!
窗外細雨霏霏, 馬路上的車輛稀少,偶而一陣救護車的嗡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雨水的折射下閃出令人眩目的光芒。從病房透明的大玻璃窗中, 清楚地反映出略顯疲憊的我,回望病床上的妳, 我內心百感交集,而往事卻彷若倒帶般地浮現在腦海;除了妳我、還有孩子的種種。
好幾天妳嚥不下一口飯,中午妳突然跟我要求冰淇淋吃,我喜出望外,妳終於想吃一點東西了,我在醫院街道繞,期望能找到賣冰淇淋的商店,好不容易在醫院的對面街買到妳喜歡的脆餅甜筒冰淇淋,付了錢後,半走半跑的希望能在溶化前交到妳手上。偏偏太陽又烈了起來,在十字路口又遇了紅燈,而冰淇淋黏稠的汁液順著筒狀脆餅流到我的掌心。親愛的,妳還記得嗎?當年有一個翩翩少年,為了要追求妳,捧了一束鮮花,躲在妳上班公司大樓的轉角處等著妳下班,希望可以給妳一個驚奇,怎奈妳卻陰錯陽差地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而那個捧著鮮花翩翩美少年就在那傻傻地枯等了一個多小時。
親愛的,在妳的生命過程中,妳已經因我而錯過了許多東西。我總覺得絕對不能讓妳錯過鮮花一樣地錯過這一客冰淇淋。於是乎!我開始加快腳步,並且搶黃燈,期望能在冰淇淋溶化的汁液從掌心流垂我手肘前交到妳手上。我總算沒讓妳錯過,看著妳滿足舔允著冰淇淋,我問妳:「好吃嗎?」妳一副滿足樣地猛點頭。
那一天晚上,我從醫院回家陪孩子睡,車子在南二高支線往前疾駛,而醫院卻彷若有一隻手般地將我的心揪住,往後拉到妳的病房內。 回家後我依然徹夜難眠,在櫃子裡找到了以前寫給妳的情書,妳是那樣珍貴地將它收藏在一個精美的盒子裡,我隨手拿了一封看,從泛黃的字裡行間,我依然可以嗅出當年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的小毛頭是怎樣地迷戀一個有點高傲、又有點神秘、有時長髮飄逸、有時紮著馬尾,又總是一身素淨打扮的少女。
親愛的,歲月不經意地在妳我之間悄然飛逝,從我們認識到共組家庭後,竟也有了十七年的寒暑,在時間的洪流裡,我們曾因各種因素傷害彼此過,也真正體驗了「相愛容易、相處難。」然而妳是知道的我對妳那種「滄海愛、巫山情。」的情愫,從不曾稍減過。縱使如此,我依然無法跳開以男人為主的思考模式, 然後將彷如利刃般的無心言語,一次一次地在妳單純又脆弱的心,劃上一刀一刀的傷痕。我不知道當初妳是如何熬過這漫漫的歲月, 然而可悲的是,我卻總認為「我是這樣的一個標準丈夫,妳該是心滿意足的 」只是當我驚覺到我是那樣殘忍地傷害我摯愛的女人時,竟也感到手足無措。
於是乎!我願意與妳一起參加成長課程,然後一次一次地企圖進入到妳的內心世界,解開妳內心多年禁錮的包袱,然而不愉快的經驗總是在在地告訴妳,要築一道高牆來保護自己。我是該多麼地感謝基金會的伙伴們 不斷地給我提供梯子,讓我能夠越過妳的心牆,與妳心靈相交。於是乎!我們漸漸地相知相惜,並且知道結婚後也可以像結婚前一樣甜蜜。
尤其近幾年來我們常一起徜徉在山林田野間共同感受到生態之美,也見證了自然界的生生死死,並且從中體認到愛的真諦。親愛的,妳一定還記得,那一年我們一起追逐鳳頭蒼鷹的瘋狂行徑,從發現的驚呼,到一起趴在草地上,看牠站在枯樹上那種君臨天下,唯我獨尊氣勢而讚嘆!我們也一起分享紅鳩從求偶到共築愛巢與輪流孵蛋、撫育雛鳥溫馨甜蜜過程。
前年的冬季, 我們在山嵐裊遶的山林間從事生態調查,天有些冷,並且飄起綿綿細雨, 而五色鳥梵唱在清新空氣間迴盪亦發顯得清亮。就在滿是野花小徑上,妳優雅地托著傘,像蝶兒翩翩地飛來,然後一手摟著我的腰,用妳那深邃又柔情的雙眼直望著我笑。當初我的心為之一震,我內心已好久沒有這樣的悸動。親愛的,我必須承認是妳時時刻刻給我能量,並且打開我塵封已久的心靈,好讓我有足夠的能力去感受大自然給我生命的啟示。
親愛的,使妳牽腸掛肚的必然是孩子。那一天我帶孩子到醫院探望妳,天真的小兒子還「媽媽住的這間旅館還蠻漂亮的嘛!」直到他進了病房內見了妳 ,才紅著眼眶在病床旁,一直摸著妳的臉龐叫著媽咪撒嬌。
晚上我趁著妳精神較好時,回家看孩子。睡前小兒要求我講故事,我胡亂編了一些,他滿足地趴在我肚子上認真的聽著 突然他從我的肚子上下來,到妳的梳妝台,拿著嬰兒油與棉花棒,將我肚臍的汙垢清得乾乾淨淨,然後認真地向我說:「媽媽生病不能幫你清,貝比以後來幫你清。」
平常女兒最黏妳,在妳住院期間,我總要求孩子要定時打妳的手機與妳問好,就是唯獨她不打 我一直納悶著。直到那一天,她在醫院交給妳一張親手做的卡片後,我才恍然大悟。當時妳打開卡片一看,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撲簌簌掉了下來,我接過來打開一看,幾行稚嫩的童字浮現在我的眼前:
媽媽,我真的好想妳喔!沒有打電話給妳,是因為我怕聽到妳的聲音會哭。
祝
妳早日康復。女兒敬上
到醫院探望妳她話也不多,只是在病榻旁直摸著妳的手,直到我說:「時間不早了爸爸帶你們回家吧!」她頭也不回地轉身便走,只是我知道她的眼眶早已充滿了淚水。
我幾次回家陪她睡,她總堅持要睡在我們的臥室,並且睡在妳的位置,用妳的枕頭,蓋妳的棉被,甚至打開妳的衣櫃,兩顆眼睛骨碌碌直盯著櫃子裡的衣服看,說這樣便可以看到媽媽平常穿的衣服,如此可以感受到媽媽就在她身旁一樣。
至於哥哥他一直就比較獨立,對於妳的病情也抱著一種比較樂觀的看法。他時常向弟弟、妹妹說:「人都嘛會生病,生病看醫生就會好了嘛!」
我發現在妳住院期間, 他開始懂得料理家事。 那天他將整籃的髒衣服丟進洗衣機內,然後才打電話詢問妳洗衣機的操作方法。並且將洗好的衣服吃力地提到四樓的陽台,在烈日下揮汗地把一件件的衣服晾了開來。
而更令我訝異的是他也會一點簡單的廚房工作, 甚至也幫弟弟、妹妹準備早餐,弟弟還一直讚賞哥哥煎蛋餅的廚藝一流呢!還說哥哥以後可以開早餐店。
親愛的,從妳住院到接受治療過程中,妳所表現出的勇氣,著實令我動容。妳必然知道人生難得圓滿,也唯有活在當下,積極的面對,才能在這個過程中體認生命在某一方面失去,而卻可以在另一方面得到的必然性。在我們生命的過程中的每一次撞擊,也都必然產生火花,只是端看我們願不願意把它引燃成火炬。親愛的妳知道嗎?其實真正豐富的生命,不在於它的長度,而是在於它的厚度。如果肉身上苦痛能換來心靈上的成長,這個痛苦的代價,我是多麼地願意與妳共同來承擔。
親愛的,妳還記得嗎?就在住院前,妳在馬路旁撿到一隻毛毛蟲,妳把它帶回家來養,說要看它羽化的過程,而妳也從整個過程中體會到蛻變的艱辛與苦痛,當然妳必也感受到了蛻變後生命的那種遨遊天際、偏然起舞的快感。那一天我與妳分享,我是怎樣成功地拍攝到一隻蜉蝣的過程 然而妳卻感嘆生命的短暫與無常,親愛的,我必須告訴妳,事實上蜉蝣數小時的生命,就只是為了完成一件終身大事,而就蜉蝣而言這是多麼地意義非凡啊!其實生命的本質不就在完成一件自認意義非凡的事情嗎?
親愛的,大自然每天都在告訴我們生命的意義, 去年秋天我們不就曾因為一支芒草而感動嗎?那是一蔀開在山林小徑的菅芒花,銀亮亮的花絮在秋陽下顯得特別地耀眼,它謙卑地彎著腰接受了風的挑戰,幾日後花絮無怨無悔地飄零四方,因為它曾經美麗過,因為它享受過生命帶來的喜悅。因此它從不執著,也從來不懷疑風的去處,只是任意飄零,然後隨時準備降落。
印度一位開悟大師奧修,曾經這樣的說「美麗的生命創造了美麗的死亡,因為死亡無非是整個生命再次濃縮於一粒種子。」親愛的,在往後妳人生道路上,必然荊棘滿佈,充滿艱辛的歷程, 只是無論如何我都將陪妳走過,並且與妳同悲苦、共享樂, 只因為一一一妳是我永遠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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