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我的求學過程，以當時的大環境，與其說是『貧窮』導致人窮志短，倒不如說是『重男輕女』的觀念，使得升學路上佈滿荊棘，事後回想，為了一圓升學夢，對當年的堅持與傻勁，不禁要為年輕的自己，歡呼喝采一番。
　　鄉下人，尤其對沒受過教育的鄉下人，他們對女人受教育的看法就是：『女人接受再高的教育也是別人的』，成績好的女孩，非但無法贏得父母親友的稱讚，反而惹來幾句譏笑：『豬不肥，肥到狗身上』，從小，我就在這樣的氛圍長大，小小年紀，已經意識到『失學』『作女工』將是我要走的一條路。升上小六，我的憂患意識抬頭，終日所思，就是如何突破升學的障礙，決定不向命運低頭，盡力爭取升學的機會。
　　國小畢業之前，我去央求疼愛我的校長，請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我的父母，讓我參加初中聯考。那個年代，想要升學，也要有本事，學校為了提昇升學率，當然不放過優秀學生，但兩年前，為了二姊的升學問題，校長已經碰了一次軟釘子，我母親對『女人不用受教育』『唸完書送給別人當媳婦，真是吃了米』的觀念與堅持，任由你說破嘴，也無法改變她的想法，到最後，學校乾脆發動人海戰術，天天都有教職員工來拜訪母親，曉以大義，希望她不要做一個被女兒怨恨的人。這件事很快就傳遍小村落，最後終於答應讓我參加聯考，有機會參加升學考試，對我不啻是頒發一面『特赦令』，我日夜苦讀，想用最短的時間，獲得最大的效益。
　　放榜那一天，同學們回母校，大家集中在辦公室收聽廣播，焦急期待之情，明顯的寫在每個人的小臉上，不到幾秒鐘，我的名字就被〔唱〕了出來，我之所以用〔唱〕這個字，是因為唸榜單的小姐，她的聲音有如黃鶯出谷，悅耳動聽極了。在老師和同學們的恭賀聲中，我熱淚盈眶，感覺命運之神已在眷顧著我。
　　進入初中後，得知學校為了鼓勵優秀學生，設有各種獎學金，每班前三名的同學，註冊費全免，只要繳十元勞軍費，更有各項比賽，優勝者可以獲得獎金及獎品，這麼多的利多因素，對家境清寒，升學得來不易的小女孩，無異是天大的好消息。初中三年，為了賭一口氣，也為了證明女人並不是『賠錢貨』，我卯盡全力，用功程度，大概可以用：『三更燈火五更雞，人比黃花瘦』差可比擬。四十年代，窮人比富人多，功課好的窮學生都設定目標，爭取全班前三名，三年來，我在激烈的競爭下，除了可以免費讀書外，還參加各種比賽，也領了些獎學金貼補家用。
　　初中畢業要升高中，又是一個關卡，父母親聽了別人的建議，女孩子唸高中就要升大學，等唸完大學就會當老姑婆，嫁不出去了，這就犯了他們的大忌，他們只有兩條路給我選擇：考職業學校或就業。為了升學問題，鬧得雞飛狗跳，但那時的我，已非三年前的小女孩，初中時存了一些獎學金當私房錢，偷偷報名高中聯考，考試前一天，騙父母親說是陪表弟考高雄中學，其實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聯考放榜，儌幸金榜題名，但我不動聲色，按照他們的安排，我去參加高雄女師的考試，因為報名前，反抗太激烈，使得母親提高警覺，她央求當建築師的叔叔，押著我去考試，我也請我的死黨阿蘭去陪考，叔叔的工作太忙，無法全程監控，每天第一堂課，看著我進考場，不久就回到他的辦公室，等他走遠，阿蘭就在外面打旗語，我立刻繳卷，兩個人坐上計程車，直奔光復戲院，觀賞完一部電影，再坐計程車回到考場，當然，我的職業學校的考試，就此名落孫山。
　　高中畢業，在百般阻擾下，差點就放棄升學考試，我的好友，老師們都來為我說項，希望我不要失去聯考的機會，最後父母親勉強答應讓我去考試，放榜後，老天垂憐，仍然金榜題名，但我放棄升學的機會，因為在五月份，他們已向親戚借了五千元，央人打點，安排我到金融機構，去當一個小職員，為了還五千元的債，我失去上大學的機會。嗚呼！這到底是人窮志短，或是重男輕女的觀念使然？
　　我是不向命運低頭的人，當我做了十個月的小職員，還完五千元的債務之後，毫不遲疑的遞上辭呈，第二天，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震驚錯愕的父母，搭火車北上，投靠正在台北唸大學的阿蘭，利用兩個月時間，以看武俠小說的速度，匆匆復習完所有高中課程。我的當機立斷，開啟我人生的新頁，雖然求學之路有點坎坷，但每次考驗，都讓我茁壯，成長。

2005.5.20登於台時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