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奇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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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情事

在你拱起的國度
小鎮的笑聲
或群飛舞在蕉園遍佈的天空
廟會般熱鬧的包裝場
天天也擠滿
一簍簍人聲鼎沸的富裕

每回望著
失去光環的蕉園
心情總會
拿起蕉刀割開記憶
讓往事流出
父老經由香蕉燙金的歡顏

這是一種失落
在香蕉興衰的情境裡
昔日的王國
是否
已隨越來越少的蕉園
永沈於歷史的河底?


  旅居北島的我,每次在街頭市集的水果攤上,望見金黃色的香蕉時,心頭總會浮起故鄉當年因香蕉富裕的情形、與多年前,在電視畫面上,看見故鄉一堆堆收割好的香蕉、因生產過剩而被倒入我熟悉的楠梓仙溪裡,和父老那種絕望、無奈的表情。那一幕每每想起,心頭仍然隱隱作痛。
  近幾十年來,香蕉的銷路一直不好,家鄉因種植香蕉而富裕的盛況,早隨楠梓仙溪的水悠悠地流走了。一畦畦的蕉園,再也沒有我記憶裡那樣充滿希望和歡欣,反而是一片令人感傷的沒落。
  當年香蕉風光時,家鄉因盛產香蕉而名噪一時。一個平實的小鎮,突然如天寵般地富裕了起來,平房紛紛改建成樓房,家裡也添加了電器設備、電鍋、電冰箱不說,當時南部尚未收視電視,有些人家已時麾地買了電視機,鎮上更傳著一句:「東京每十個人有輛車,旗山每十個人就有輛嶄新的摩托車。」茶室也如雨後春筍般地多了起來,記得當年的小學老師曾說了一句諷刺的話:旗山不僅香蕉出名,茶室也全台灣最多。然這也表示香蕉確實給家鄉帶來了極大的繁榮與財富。
  香蕉成了家鄉的寵兒,家鄉以及鄰近鄉鎮的土地,幾乎全都是欣欣向榮的綠色蕉園,父老對香蕉的栽植與呵護更是無微不至。當時女作家徐鐘佩女士,曾在一篇香蕉的故事裡寫道:「為防風,每株香蕉都撐有一根竹竿作支柱,所以香蕉柱了拐扙,為擋風、香蕉向風處的外圍,植一行竹子,香蕉有了圍牆。為防曬,沒頭沒腦的把香蕉用紙袋套住,香蕉有了帽子。最奇怪的,在無冬的南部,香蕉還蓋了棉被。公路旁有一個廣告招牌上寫著『香蕉墊棉被,尺寸均可任意選造』。香蕉裝運至包裝場時,唯恐因摩擦受損,鋪上一層棉被做緩衝。綠色的香蕉躺在一層五彩縯紛的棉被上,分外顯得嬌艷。」由此文可見當年香蕉身價之好,曾被寶貝似的珍惜,家鄉不僅因香蕉富庶、更因香蕉而被譽稱為「香蕉王國」。
  香蕉品種分有:春蕉黑皮、白皮,夏蕉大頭、大臍、尖尾,秋蕉與冬蕉花龍等。其間以春夏兩季為主要的採收期,那時,每逢收割期,清晨四、五點,家家戶戶幾乎全部出動在蕉園裡;大人先用蕉刀把一弓弓的香蕉從樹上割下來,再一柀一柀的割開,小孩子就幫忙摘掉每柀香蕉尾端上的花梗,然後一柀柀交由大人小心翼翼的排放在鋪好棉被的挑籃裡。(如果不小心碰傷了香蕉,不僅會挨罵,有時還會吃上「五斤ㄍㄝˇ」),再由大人用扁擔挑到大路旁,再一層棉被一排香蕉的放進離仔卡(手推車)或小貨車上,然後運到附近的包裝埸。這時候,路上盡是蕉農推著滿載香蕉的離仔卡,以及蕉農碰面時打招呼流露的寒喧與笑聲。
  運到包場的香蕉,必須排隊,經青果社選派的員工選別(不合格的打掉)、秤重、塗防腐劑、裝入竹簍,用線縫蓋、再用草繩捆好,一簍簍的裝上大貨車,運到高雄港。而不合格的香蕉也有內銷的商人收購,不愁必須帶回家吃。
  而平時,只有孩童嬉戲的包裝場,到了香蕉採收期,熱鬧的狀況,就不輸家鄉一年一度的廟會。看那一離卡、一貨車的香蕉,把寬約四十公尺、長約一百公尺的包裝場擠得水洩不通,包裝工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快速又規律的把香蕉一簍簍的包裝起來,場外賣吃的、賣涼水的攤販,也因生意好而笑容滿面的叫賣著。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和場內的吆喝聲、笑聲,把整個包裝場的熱鬧氣氛喧揚得好遠就可聽見。
  小時候,我很喜歡跟著父親到包裝場,除了父親會買我喜歡吃的東西外,也喜歡那些忙得汗流夾背大人,在工作中不時傳出的笑聲和偶而會丟出包裝時割下的一根根香蕉給我那種感覺;更羨慕穿梭包裝場上,身上的衣服沾滿了土黃色的蕉汁、腰間掛著一支配有青色塑膠鞘的香蕉刀、一臉滿足又神氣的蕉農。這種盛況,雖已事隔多年,但仍鮮明的烙印在我的心底。
  如今,香蕉沒落好久了,家鄉也冷清得失去小鎮原有的特色了。昔日熱鬧非凡的包裝場,與大部份的蕉園,皆建成一棟棟的樓房,當年家鄉流傳的話:身上穿的衣服,香蕉汁沾得愈多,表示愈富有。今天這句話卻要反過來說才行了。當年,因香蕉種最多,而成為家鄉沒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香蕉大王「香蕉廷仔」,和他的奮鬥事蹟,也因香蕉的沒落與歲月變遷而被人淡忘了。
  這一切是人為?是命運?太多的感覺,在每次返鄉發現蕉園愈來愈少了的旅次上,發酵成一種無奈。翹首望天,一片茫然,然,不管香蕉往後的命運變成怎樣,我是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赤足遊戲在香蕉園裡那段天真歲月,和曾經豐富了我整個成長過程又香又Q的香蕉。

註:五斤ㄍㄝˇ:為當時大人要教訓小孩時,用手指彎曲、直接敵在小孩頭上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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